废墟

废墟
诗/李杨白梦

可能是因为,炮弹只有很低的概率
再次落在一栋已经被炸毁的房子上
也可能只因为,伊万跑得再远
也只能跑那么远,一定会停留在
某个地点,比如这栋在
奥尔迪赛镇东郊二十公里的
这栋破房子。房主像伊万一样逃难
到这栋房子一样,逃难去了别的房子

房主爱这栋房子,爱到他离开之后
它还能再坚挺一年,坚挺到二楼被
完全炸掉,还能等到伊万和喀莎

喀莎,从东伊梯州逃难而来的女人
在逃难的一百多公里的路上
失去了她的爱人、还有
她开了五年的花店。爱人留下了
没有吃完的干粮,花店给她留下了
几包种子,还有几束干花。

喀莎,比伊万早一天来到这片废墟上的
这半栋破房子。这半栋破房子没有
一个房间还有能锁上的门,但是没有
坍塌的床铺和柜子能构建出70%功能的
旅店,特别不可思议的是,它在后院
还有一口井,能吊上清澈而干净的水

幸好分别是男女,伊万才胆敢靠近
喀莎,而不怕被射杀。伊万和喀莎
小心翼翼地分享各自的故乡、各自
死去的亲友,他们在未来的90天
将继续分享读过的书、还有
什么事情曾让他们整颗心都破碎掉

用了十来天的时间,这半栋破房子
被维修到具备产生转让价值,至少
让他们能安全地住下去了,因为
那几个房间的门都被修好了——
当然使用了周围那些完全毁掉的
房子的部件作为维修材料。

幸好是在暮春,他们还有7个月
的时间,在雪再次落下之前
重新准备食物,还有一个新的花圃

食物:在干粮耗尽之前,伊万用
他的知识和力气,先从河流和后山
不时取得肉的补充,继而养出一个
可以持续采摘的菜园子,它丰盛得
和喀莎的新花圃一样青郁。

花圃: 在解决食物问题后,喀莎
想从她几乎快干枯死完的种子
包袱里恢复她的花圃。但是
水和精力是有限的,她要选择
先种哪些花。比如月季,还是玫瑰

伊万说,没事的,我们先种吧
种出什么样的花,就会来
什么样的新朋友,我们先种吧
然后再慢慢地等待。

夏天对他们特别好,给够了
充足的阳光,还有雨水。这片废墟
长出了一个绿洲,绿洲里有一片小花圃。

伊万和喀莎两个人孤独地住了三年
这三年是谁安排了其它难民特地绕开
这栋慢慢生长回来的新生的房子。

伊万和喀莎,知道他们还要等很多年
没有孩子在这三年出生,也没有孩子
在三年后有新邻居出现后出生。

第一位新邻居的名字是谢尔托洛夫,
一个没有读完高中的矮子,干活勤快
心地也不坏。谢尔托洛夫只用了
7天的时间,在伊万和喀莎的隔壁
修好了可以住的房子,还把他们的
菜园子扩大到多一倍的领地。

这三位新小镇的居民最后没有
互相了解太多,因为伊万很快
就死了。绝对不是出于谋杀,因为
他的破伤风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只有喀莎才知道有没有爱过伊万
因为她不会和新的丈夫谢尔托洛夫
讲述,也不必要讲述吧。

谢尔托洛夫干起活来似乎都不用吃饭
两栋破房子之外,他们又多了很多
新的房间---这些房间按照计划
是给他们的孩子居住的。

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形成了一间
小小的语言学校,孩子们说的是
和他们一样的语言,但是使用
不同的词汇里,会分别带有
不同方言的口音。

喀莎在生第四个孩子死去时
没有人知道她后不后悔
如果她还是和生第一个孩子时
那么坚决的话,那么她
因为难产而死也是壮烈的。

谢尔托洛夫,这位能干的
矮男子,他带着三个孩子生活
从不敢离开,因为他没法
知道,战争是不是还在进行。

接踵而来的新邻居都告诉他
战争还没有结束,死去的人
越来越多,这个小绿洲虽然
越来越大,但在越来越广袤的
国家战场上显得越来越小。

每一位新邻居得到房间后,都
保持同意前面所有人的决定:
谢尔托洛夫是这座新城镇的镇长
并且同意这座城镇的名字
就叫做谢尔托——一切的敬意
归于辛苦劳作五十年的
谢尔托洛夫,还有同样
劳作了四十二年的
第二任妻子娜斯塔西亚。

后来,谢尔托镇特别吸引游客的
就是,这些居民的
一片片月季花圃,它们始于
喀莎的种子包袱——没有人知道。
但是一如伊万所说的:
喀莎,先种吧
种下什么样的花,就会来
什么样的新朋友。
喀莎,先种吧
趁现在正是盛夏。

2024年5月28日 跑步时打腹稿
2024年6月15日 凌晨完稿
写作时背景音乐:沼泽乐队《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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